远处是两队人在打架；大约是石敏的部队与和曾属于牛瑞的部队正在厮杀。他们互相呼喊各种口号，气势足以与当初的训练营抗衡；除了近身战斗之外，也有魔法少女操纵魔杖参与其中。火球四射，水龙飞舞，可谓极具观赏性——对于不在现场的人而言大概是这样的。
当然，海娜保证：“他们的魔法飞弹再不准，也落不到咱们这里。”
总之，她们轻松地绕过交战区。
同样是“复合水果蛋糕”，石敏占有的这一块，显然比褐马甲（或者叫“褐军”）们占据的那一块要庞大；连嵌在边沿的芒果切片都要大上一圈。
不过，这里大概要败落不少。街道一直延伸到蛋糕的尽头，但外侧的房屋已成废墟。几个形如槁木的人在其间游荡；不能游荡的则躺在地上喘息。几队兵士从远处过来，无视所有人，有序地从那唯一的梯子爬下去，奔赴前线。
四人继续往前走去，终于见到了完整一些的小屋；但它们也多有损毁的痕迹。一些黑发或金发的行人用困惑的眼光盯着这一支队伍——这一支不同发色的人竟然可以和谐地走在一起的队伍。芬叶被盯得发毛，赶紧把自己藏到三人中间。珞瑜看着她，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“这里没有旅舍吧？”江柘左顾右盼，小心翼翼的地提问。
海娜没有回答她。不过，很快大家的目光都被路边的某物吸引去了——
一个金发的男子，手中握着鞭子，耀武扬威地驱赶着一队棕发的人朝前走去。“快点走！”他大声呼喝着，抬起鞭子，对着前面的棕发人就是一鞭。痛苦的嚎叫声从那人的口中发出。
“太残忍了……”芬叶小声嘀咕着。她盯着这个高大的、握着鞭子的金发男人，随即又害怕地低下了头。江柘下意识地冲了出去，几步竟到了金发男子跟前。“放……放下你的鞭子！”她挡在他与被鞭打的人中间，抬起头来朝他抗议。
“小姑娘，他们是我的家奴。”金发男子和善地对江柘解释道。后面的几位家奴转过身来，连连点头。“我怎么处置他们，是我的自由。”他补充着，随即脸色一沉，喝道，“你们，学几声猪叫给这位姑娘听听！”
家奴们纷纷趴伏在地上，发出“哼哼”的叫声。
“家奴……”江柘立即陷入混乱。反正，在自己的故乡，从来没有这种情况：怎么能够随便抽人，还叫人学出这么屈辱的叫声呢！但既然是家“奴”，那就应该是他的私有财产，所以大概——
“‘家奴’？大家都是平等的！”珞瑜的喊声让江柘清醒过来。对呀，本应该是这样的。没有人应该是其他人的私产——起码小学是这么说的。于是她坚定地张开双臂，做出保护家奴们的样子。
金发男子见她仍不放弃，便忿然地扬起鞭子，道：“我从来不抽女人，但如果你……”话音未落，一枚尖锐的金属物体就穿透了他握着鞭子的拳头，让他发出直升大吊灯的惨叫；随后，从不知何处发出的水柱将他冲到附近房屋的墙上。屋子轰然倒塌，他被埋在废墟下面，再也没有声音了。
“你快了一步。不错嘛。”海娜收回她的魔杖，对珞瑜伸出大拇指。
“抱歉。”珞瑜经过刚才那一嗓子，现在看起来有底气多了。
家奴仍旧“哼哼”着；一群兵士从废墟与破房子里冲出来，围住了众人。
“全部带走！”有人喊道；但是，他们见到空中的魔杖，都不敢再有动作了。“带我们去见石敏一趟吧。”海娜沉稳地发话了。
兵士们便客气地领着四人组继续往前。家奴们自觉地爬到废墟中，搜救他们的主人。
这里也有一座宫殿，看上去要比牛瑞那儿的要大气一些。不过，它也有几分残破了；右侧的屋顶塌了一半下来，其他部分也摇摇欲坠。在阴暗的角落里，自然生成的几只蠕虫缓缓爬行；梁柱上也有节肢动物吐丝结网——这是三个月没有清理的居所的共同特征。
当然，宫殿的现主人——石敏，对这些毫不在意。他就像所有的统领一样，坐在高高的金色宝座上，俯视着兵士们与“神圣同盟”。他高大英武而脸色惨白，眉头紧皱，好像一位被贬谪的老将。
“报告石大人，这群魔法少女，当街把您的干儿子，石大锤给打成重伤……”兵士们一边报告一边仓皇撤退，直到剩下少女们与石敏为止。
“喔，你们是牛瑞派来的？干得不错。”石敏却将眉头舒展开来，向她们微笑致意。
当然，这种微笑让珞瑜非常反感。可以说，在她眼里，这个金发的家伙和牛瑞并无区别；也许面部都可以无缝重合在一块。海娜一句“我们是来旅游的，请您给我们提供补给”刚刚出口，珞瑜便立即说道：“我们才不是牛瑞那个老东西派来的！”
“抱歉，差点忘了，那边该是‘褐军’了……”石敏望着珞瑜愤怒的脸庞，平和地补充道，“我也看那‘老东西’不顺眼。”这一下让珞瑜稍微平静下来。
随后，石敏的目光在珞瑜和芬叶之间来回游移，许久才开口：“真是少见啊。波什维科和门什维科，还有混血儿……”
“对，大家都是平等的。比‘家奴’不知道高到哪里去了。”珞瑜不由得又带上了讥讽。
“当年马家人在这宫中作威作福的时候，我们门什维科连当家奴的机会都没有呢。”石敏的眼神忧郁起来。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，对着四位少女说道：“我们到处被驱逐，到处被屠杀……即使同样是不受欢迎的难民，波什维科也比门什维科好运一点。”
“姐姐，怎么办……”芬叶恐惧地握紧江柘的手。当然，回答她的是海娜：“静观其变就好啦。”
石敏闭上双眼，痛苦地讲述道：“就算是侥幸当了家奴，我们的生命，在他们眼里也不是一回事。我记得，我曾经也是马家贵族们的家奴……”
“马山宗，一个贵族。他在开宴会的时候，把我们这些门什维科都拉来给客人观赏。他当场宣布：如果一位客人不喝完杯里的酒，就把一个门什维科的头砍下来……然后，他真的这么做了。一个，两个，三个……我们还得跪下来，千恩万谢地给他砍……”
“要不是当时的王丞相心善，明明酒精过 敏还拼命喝完……我就坐不到这个位置了。”石敏讲得悲怆凄切，几乎要落泪了。众人听到他的叙述，纷纷心软起来。
但，想起方才所见的一切，珞瑜又觉得石敏不怎么可怜了。“可是，现在您上台了，大家好像也没有过得更好吧。”她不由自主地说道。何况，不是还有拿着鞭子抽“家奴”吗！
“那些都是马家人内斗惹的祸。”石敏深吸一口气，从充满悲哀的陈述一变而为控诉：“马肉汤死了之后，他的子孙们就开始争夺权位。他们都操纵着自己属下的魔法少女和其他部队，就在最繁华的城里厮杀！而我们这些难民和门什维科，都是他们的炮灰……”
“但都说是难民把小镇搞得一团糟……无论是九镇，还是其他镇子……”江柘没有底气地说出这句话。
“当然啦，波什维科小姑娘。当你把一切都搞砸的时候，只需要把罪责归到‘外来客’或是‘软糖的恶魔’身上。如果二者兼具，那就更好啦。”石敏回应道。这时候，谁都忘了补给的事情。
但是，现在他上来了，问题也还是没有解决呀！江柘在心里暗暗想道。这么想着，忽然间“九镇统领”的头衔在她眼前一闪而过，她便不敢进一步抗辩了。
石敏乘胜追击，高声说道：“我们千里迢迢来到九镇，原本仅仅想要一个栖身之所。可是，马家和之后的牛家，完全不给我们机会。当地的住民，也大多排挤我们。他们听信他们领袖的谣言，把我们当作未开化的野蛮人——不，甚至我们根本就不被当作人！”他悲愤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，让人感觉他更适合去做一名宣传部长。
“我们被当作奴隶和炮灰‘使用’；如果运气不好，我们就被毫不留情地驱赶、杀戮——只是他们要为‘当地人’争取‘生存空间’！我们难道不和他们是一样的吗？我们是异乡人，有些还是门什维科，因此就‘没有五官四肢、没有知觉、没有灵魂、没有血气’①了吗？‘他们要是用刀剑刺我们，我们不是也会出血的吗？他们要是搔我们的痒，我们不是也会笑起来的吗？他们要是用毒药谋害我们，我们不是也会死的吗？那么，他们如此欺凌我们，我们难道不会报复吗？’”
他真是妙语连珠，让珞瑜也无法反驳了——或者说，他根本没有给珞瑜还有其他人回应他的机会。
一位兵士飞奔似的进殿。“报告石大人，我们的部队已经夺回了草莓切片蛋糕——”然而，他的声音完全就被石敏的淹没了。石敏看见他，还以为是新的听众，更加激动了。
“石大人，您的演说才能也该……”兵士稍稍抬高音量，但哪能和石敏相比呢？
忽然，一根横梁从石敏的正上方砸了下来。石敏浑然不觉，直到一声“石大人！”的惊叫才回过神来。半空中立即出现了魔杖，但是来不及了——
它整个砸中了石敏。兵士猛冲过去，可已经太晚了。石敏一声不吭地倒在地上，身体变成了软糖。梁柱继续下沉，将软糖压扁。兵士悲痛地嚎哭起来。
这一变故让珞瑜被吓呆了。她已经被石敏的演讲说服了；可谁知道会出现这种变故！同样沉浸在石敏话里的芬叶更是直接哭泣起来。
海娜走到倒塌的梁柱那儿，看也不看那哭得不成人样的兵士，只是俯身去察看软糖。“没办法拿到更多补给了，有点可惜。”她挖下一小块软糖，便走了回来。
“喏，收好吧。”她把那块软糖丢给江柘，说道；随即又转向珞瑜，说：“那玩意没毒，和姜饼一样的。放心吧。”
不过，她的同伴们显然没有理解她的举动。珞瑜又惊又气，抑制不住悲痛地说道：“但那毕竟是……毕竟是……”
“他的……”江柘接上了珞瑜的话：她和珞瑜一样，现在也觉得石敏是个好家伙了。尽管把小镇建设上可能毫无建树，可毕竟他让一些人摆脱了受压迫的状况。起码，如果芬叶在这里生活，不会再受什么人的排挤甚至是敌视了。话虽如此，吃掉好人的软糖其实也不是不道德的事情，可毕竟他才刚刚——
但更重要的是——她现在终于明白软糖是哪里来的了。她不由得脊背发冷。
“托盘上的每个人，都吃过自己生物学祖先的遗骸呢。况且，我也不是没见过他……”海娜本来还想再说一说石敏本人的坏处，但刚刚说出几个字，便又转而说道：“……总之，我们走吧。”
注：①处以及下面的引文，都出自莎士比亚戏剧《威尼斯商人》，系犹太人夏洛克之台词。略有改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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